墨颠

《百昼梦》Chapter 3

  室外传来的几阵鸟叫,清脆动听。如同几枚被风撩动的银铃,随着风的节奏轻轻擦碰着,不停地发出细致又钻耳的音符,在清晨的城市小巷中飘满回荡。


  不过这样美妙的声音无法受到所有人的喜爱,尤其是对于彻夜未眠的人来说。此起彼伏的鸟鸣意味着全新的一天就此开始,它们只是现代化生活中的一段序曲,过不了多久便会传来一阵阵嘈杂刺耳的鸣笛,混合着来往行人接踵而至的脚步声。

 

  鹿岛林在床上狠狠地翻了个身,又揪起枕头捂在了两耳边,以此尽可能的降低外来声音的音强。

 

  至于为什么会失眠,是因为她一晚上都在烦恼着该如何面对未来的大学生活,在短时间内,她还没能接受自己已经高中毕业的现实。

 

  明明前些日子还刚梦到过发生在岩鸢初中游泳部的一些趣事,殊不知在梦醒之后,紧随而来的就是要收拾行李前往陌生的东京,开启人生新的篇章。

 

  东京,是个华丽又繁忙的城市,与岩鸢这种沿海的小城镇不一样。身边的人在提及东京的时候都是一副欣然神往的憧憬之态,他们期待东京的高楼大厦与发达的交通,期待东京新潮的生活与未知的机遇,期待东京的一切。

 

  鹿岛却觉得喧嚣繁杂的噪音、拥堵不堪的车辆人群才是东京的标签,以及照耀着霓虹灯的男男女女,穿梭在大楼与街巷,迷乱地追寻着都市以外那如梦似幻的红灯绿酒。

 

  那种又吵又闹的气氛,她实在是承受不住,仿佛自己随时随地都会被无数疯狂的人潮裹挟而去。

 

  不巧的是,在睡觉的时候想起厌烦的东西,整个人的精神都会变得高度紧绷,根本无法入眠。鹿岛林又用力地翻了个身,将枕头抱在胸口。

 

  室外的阳光照进屋内,被封闭的窗帘分散成了几缕金丝,温暖地扑遍到床单表面,挥洒在少女倦怠的睡颜上。鹿岛揉拭着迷糊朦胧的双眼,慢慢坐起身体,她之前在床上已经翻弄了好几个来回,现在浑身上下都酸痛不已。

 

  此时,枕边的手机铃声如期而至地响了起来。

 

  「早上好,贵澄。」

 

  「早上好啊,林。起床了吗?待会要我来接你吧?」电话的另一边充斥着密集的人声,但仍然掩盖不了来电者那欣喜激动的口吻。

 

  鹿岛抬头瞥了眼墙上的闹钟,七点整,正好是鲛柄学园每天早练的时间。这个节点,游泳部的所有成员都要到馆内集合进行游泳训练,训练项目是选自上一届部长御子柴金十郎的魔鬼套餐。每个人只有合格完成了练习,才能自由安排私人的周末活动。

 

  游泳强校之所以名实相符,也并不是毫无缘由的。这句话在鹿岛的脑里一闪而过。

 

  像这种严格规定好的生活作息,在鲛柄待了三年的贵澄,肯定是习以为常的,但他偏偏就挑在这个时间点来提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要求:开车从鲛柄到岩鸢,好歹也要花二三十分钟,来回一趟就完全错过了早训,这样不被松冈凛批评才怪了。

 

  鹿岛林索性直接回避掉了这个话题。

 

  「起床了,是被你吵醒的。」她没好气地埋怨到,虽说自己刚才并没有真正睡着,也并不是被电话声惊醒,但是她还是想揪住这个小机会调趣贵澄一番。

 

  对方还确确实实中了招,语气瞬间变得又软又沉:「诶,我以为你已经起来了的。……那你要不要再睡会儿?我开车来岩鸢接你吧。」


  「…………」鹿岛顿觉语塞,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谁能想到,她已经绕过的话题在短短的一个回合内就又被提到了嘴边。

 

  电话那边沉默了数秒,迟迟没人说话。贵澄站在巷道与外厅的套门边,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越过自己,脱下了外衣,井然有序地做起了入水前的拉伸活动。

 

  他以为是室内游泳池干扰到了电话语流,于是给身边的部长打了个招呼,拿起校服朝门口走去。

 

  刚迈出了两三步,听筒里就传来了声音,「热好身就快去早练吧,高三的毕业生可不能给一二年级的学弟们树立一个缺席的坏榜样。」

 

  鹿岛的嗓音缓缓地传进耳朵里,一字一句清透得像一潭波澜不惊的湖水,她担心贵澄还会继续犹豫,就又追加道,「遥已经考了驾照,待会我和他们一起过来。」


  「嗯……那好吧,你们到了鲛柄就联系我啊。」贵澄看了一眼右腕上的手表,做出了妥协。他本想解释毕业生已经不会被强制早训,同年级的几个男生更是早早收拾好了行李,归心似箭地打算回老家了。但是既然鹿岛一再推辞,也不好逼着答应,毕竟一直以来他都百般顺让着这个女孩子,从初中开始就是如此,旭还因此揶揄过他们俩。

 

  两人又简单地聊了几句,鹿岛林就赶紧挂了电话,她得抓紧时间做好出门的准备,并且联系上刚才自己提到的“司机”——七濑遥。

 

  不过这次确实不是她无中生遥,本来今天七濑遥和橘真琴就是受到了松冈凛的邀请,加上贵澄,四人打算一起到鲛柄水泳馆聚会游泳,这也可以看作是他们对高中三年生活的一个美好完结。用彼此最热爱的游泳给过去画上句号,便是男生互相表达感情和祝福的最佳方式。

 

  至于鹿岛林,特意去男校游泳显然不是她会做的事。昨天晚上贵澄突然联系了她,说希望她能来鲛柄一起收拾毕业的行李,鹿岛也正打算找机会和贵澄商量一下租房的问题,于是便答应了他的要求。除此之外,她倒是挺想去看看贵澄的拖延症已经严重到了哪种程度,可以捱到托运公司的临界期才不慌不忙地打整行李。

 

  其实早在一个月前,两人已经联系好了在东京工作的亲戚,负责他们大学生活的接应和安顿,他们要做的就是把各自大学所需的物件整合并搬运去东京。

 

  三月中旬的空气依旧持续着微冷的温度,来往不断的行人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快步穿梭在岩鸢町的石板小径上。鹿岛换好了外出的衣服,拿起放在床头边的一袋曲奇,就往遥家的方向走去。这手工曲奇原本是怜之前送给渚的生日礼物,只是当时心血来潮,稀里糊涂就做了一大堆出来,结果就是彻彻底底的供过于求。于是就打包分了一部分给鹿岛,当然遥和真琴也有份。

 

  「……好甜。」鹿岛放了一小块进嘴里,浓郁的抹茶味瞬间扩散到了口腔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丝丝红豆泥的甜腻刺激着味蕾,这种甜度确实能把握住渚的口味。怜深知渚喜欢过分甜的食物,因此在做曲奇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加了好几倍的甜量。

 

  倒是甜了渚的心,腻了旁人的舌。

 

  一想到这,鹿岛就感觉口中的曲奇又甜了十个度。

 

  她一路小跑来到了遥的家门口,刚上石板阶就看到有只小白猫正津津有味地舔着自己的爪子,满脸都是愉悦。想必又是某个人美心善的大天使在去找七濑遥的路中给小猫喂了小鱼干吧。

 

  鹿岛林对此已是习以为常。岩鸢高中的时候她和叶月渚、龙崎怜经常到七濑遥的家里讨论游泳部的训练菜单。总能看见这只小猫被真琴带来的食物喂得饱胀不已,趴在台阶边享受着果腹的快乐。那时所有人的心里就有了预设:

 

  真琴已经在遥的家中了。

 

  这次依旧如此。

 

  就在鹿岛准备敲响遥家的大门时,在触及到房门的那一刻便感受到了由内向外的推力,她不由自主地往身后移动了几步。映入眼帘的则是如她所期的四目相视,那双因为稍许惊异而变得骤小的绿色瞳孔,闪烁着澄亮清澈的光点。

 

  「……林?你怎么来了?」真琴把房门又推开了一些,走到鹿岛的身前,「是来找遥的吗?」

 

  「真琴,你在和谁说话?」七濑遥的声音从房内款款传来,伴随飘来的一阵阵煎青花鱼的味道,腻中带鲜、油鲜交融。几秒后,脚步声变得越来越清晰,遥从真琴的左肩处探出来一个头。

 

  「林?你来找真琴的吗?」

 

  「……我是来找你们的。」鹿岛林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两个男生,小小地顿了顿,「待会你们要去鲛柄吧?可以带上我一起去吗?」她从腰间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串车钥匙,伸手递了出去。既然是有求于别人,那么自己肯定就得出点儿事,鹿岛直接把家车的钥匙也顺了出门,想把它交付给三人中唯一的驾照持有者——七濑遥。

 

  真遥两人略带疑惑地相顾而视,随后又异口同声:「当然可以啊,你去鲛柄干嘛?」

 

  倏然的撞语使得空气都静止了三秒,遥皱起眉头,不满地看着真琴,仿佛是在抱怨真琴为什么说掉了自己为数不多的台词。真琴的脸颊微微一红,他朝着遥笑笑,捏了捏遥的袖口,像是在哄一个闹小别扭的女朋友。这样的场景鹿岛早就见怪不怪了,她也无心被遥的“小脾气”牵着鼻子走,直接开口:「贵澄叫我一起收拾行李,你们也是知道的吧,我和他明天就要去东京了。」

 

  说罢鹿岛展开右手,把钥匙呈了出来,示意让遥开着她家的车,带上真琴和她一起去鲛柄,「刚好你们也和凛他们约好了在鲛柄游泳,可不可以就允我跟个顺风车?」

 

  遥默默地盯着鹿岛的神态变化,轻轻叹出一口气,接着又伸手推回了她握有车钥匙的右臂,目光移在了身旁的真琴,「橘伯母今天不会用车,我们待会儿开真琴家的车去就好。」


  车窗外的风景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向后流逝着。绿色的小轿车内坐着三个人,司机座的遥,副驾驶的真琴,以及后座的鹿岛林。在经历了一晚上的失眠之后,鹿岛有点生理头晕,她无力地靠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镜中的车内外倒影隐隐约约折射在她的视线里,一时间分不清哪一部分属于外界,哪一部分又是属于车厢,带有几分的模糊不清。

 

  初春时节的梢枝逐渐染上了青绿,在连绵不断的山间铺散开来,鹿岛斜目望向远处的山脉,它们跟着行驶的车速一座座地更迭不断,在还未彻底观见全貌时就转瞬即无,意犹未尽。


  「遥,你和真琴在东京的住处都找好了吗?」鹿岛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坐在副驾的真琴一下子定了神,刚才他还在苦恼应该选什么时间到东京去联系租房中介,毕竟他和遥都不曾去过东京,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除了租房还要解决一系列的生活日常问题,就他们俩来说可不是什么轻松的小事。

 

  真琴摊开双手,脑袋摇得像一个拨浪鼓,他微微支起上半身,转头看向背后的鹿岛,「话说回来,林和贵澄是在东京那里有亲戚对吧?」

 

  「如果你们有需求的话,可以找贵澄帮忙,他的叔叔在东京做房产中介。」对于真琴的这句话,鹿岛只认同了后半段,她和贵澄能够很顺利地在东京择房生活,确实是受了贵澄叔叔的帮助,这一点不可否认。不过至于自己在东京是不是也有亲戚,她就选择了置若罔闻。

 

  一听到与租房相关的事情,真琴就来了精神,他用力地侧过身体,整个人朝着后方偏倚了过去,想要更好地和鹿岛面对面交流。

 

  不过,恪守行车安全、敬职敬责的司机遥怎么会让副驾在车内做出如此大幅度的活动?只听遥淡淡地叫了一声“真琴”的名字,就再无更多的言语,依旧正视前方,专心地控制着方向盘。而真琴却半秒读懂了遥的想法,他无奈乖乖地朝鹿岛笑了笑,又将自己的身体挪正在了座位上。

 

  鹿岛觉着这一幕真实过分得可爱,平日里遥沉默寡言,对待大多数人都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温柔大方的真琴便常常替他言说七分,轻车熟路地带着他的小思路慢慢引导开来。但总是在某些时刻,这两人的身份位置会惊奇地互换,主客颠倒成由遥来“约束”真琴,抑或是由遥在关键时刻踢出一脚直球,推动着事情顺利发展。他们多年以来相互牵绊、相互疏解,一人是表面风平浪静却早已浪起云涌的海潮,一人是因与湖海相融而发散出明媚光芒的晚霞,热情又美好、情略又浪漫。

 

  这样熟悉的感觉让鹿岛想到了一个人,那人与她之间的联结也如真遥一般深刻繁复,只不过多了些迷离和隐匿,以及对彼此的试探与期望,谁都是小心翼翼,谁都不愿捅破这层窗户纸。

 

  此时,手中的手机突然明亮了屏幕,弹出了一条常用联系人的未读信息:

 

  「和遥他们应该快到了吧?我二十分钟后在鲛柄的北门等你们。」

 

  鹿岛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白光闪烁的文字,以及发件人处的默认备注。

 

  「鴫野贵澄」


  她在心里暗暗地笑了,最后按下了手机右侧的屏保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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